辛硯之。

《夏摩山谷》摘录。


天空没有云彩,地上风雪茫茫。
花荚已经空空,心中别有珍藏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摘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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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 活着时,我们会发生错觉,以为时间无限长,可以拖拉着、半死不活地混蒙过关。以为自己不会死去,身边的人也是不死的。好像置身于一个有弹性的无限封闭的容器里,无法触及到边界,所以麻木不仁,什么都看不见。直到某个时刻降临一切戛然而止,人被无常撕裂的速度快如闪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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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说,一个好的医生未必自己的身体就没有任何问题。一个好的巫师,也不可能做到始终具备高级意识。但通常对自己的痛苦感受强烈的人,更具备能力去治愈他人。真正懂得痛苦的人,才能够理解他人的痛苦,能够帮助到别人。对你来说要获得手里的法器,必须先试炼自己的身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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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行动起来。在行动的时候人没有恐惧,这是离证悟最近的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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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也许在很多世,我们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内容,并因为对彼此的深爱、对世间的留恋或未曾完成的心愿,被卡在轮回里一次次辗转。人生如峻峭之山急流而下的泉水,而人不可能在世俗的宴席之中忘乎所以,还能触碰到神性的足尖。这一世,我们付出的热量应该比以往都多。生命有一次又一次试图提升自己的任务,这是活在此刻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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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雀缇温柔地低声吟唱道歌,以往夏天,哄她入睡,雀缇侧躺在她身边时会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哼唱:善似青松恶似花,青松冷淡不如花。有朝一日浓霜降,只见青松不见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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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什么样的人是爱人。

    心心相印。像两轮皎洁完满的圆月,相合为一,一丝不差。无论时空如何变化,肉身辗转多少次,彼此的心识如影相行,从未分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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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雀缇说,我们无法永久地占着这个肉身。心识以肉身为渡船罢同彼岸。靠岸之后,肉身可弃。以后我会离开你,你也会离开你的孩子。对夏摩山谷中的人来说,来到这个世界只是经历一段旅途,所有人不过是走在路上的旅人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不管是爱情、亲情、朋友,无不是同行一程的因缘聚合。不如彼此以客人相待,心中有感恩与珍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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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格西握着她的手,说,生老病死是苦,与怨憎者相会是苦,与所爱之人别离是苦,求不得是苦。五蕴是苦。对你来说,受苦是对情爱的执着。世间万物当如此观想,一切的存在是暂时的。一切暂时的存在由各种条件因缘和合而成。这世间所有一切都会变化、破损。执着于建立在无常之上的情感、感受、感知、形色会带来痛苦。要无执着于这一切。

    他说,雀缇,无量已离开琼持寺。我们不会与所爱的人告别,但相见的渴念是轮回的种子,悲伤是锁链。人如果在受苦,那是因为有求。如果你理解这些,也会明白众生对爱的执着,正如你一般悲伤而无法自知。记得,我们的眼泪不能仅仅只是为自己的悲伤而流。真正珍贵的眼泪应是为众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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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像国王舍弃他被征服的国土,像森林中的大象,舍弃贪欲,寂静独行。像坚固的岩石不会因风而动摇,自心不被毁誉、苦乐所左右,不显示高兴或低沉。像澄澈的深湖包含一切。像明月照在湖面上,清净皎洁的心遍满此身,全身之任何处无不以清净皎洁的心所遍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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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如真,记得,如果你学会如何去爱,这种爱可以延续在任何人的身上。我们通常会认为爱有限度,有条件,喜欢把它切分并划下界限。有限的爱最后只会成为牢笼。如果扩大它的范围,拆除它的界限,会发现内在的潜力无穷。我们可以做到用爱供养任何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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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说,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,所有的苦来自无明,来自我们内心的贪嗔痴。这些苦难让你翻越岭,穿越地狱,浑身发出因为努力而闪耀的亮光。我看到的是你心中的亮光。你在追寻。如真。这一切磨砺应使你成为更为纯洁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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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折下身边波斯菊花丛中的一朵粉白色的花朵。轻轻转动它,看着它花瓣边缘折射出来的阳光,说,世尊曾说,他体验到的法是甚深难见、难了悟、寂静、殊胜、非思索境界、微妙、智者可感受的,但人们喜欢执着、爱好执着、愉悦执着而难见此道理。有时,我觉得朵花短暂的开放和凋谢,也在暗示我们,要全然享受每一刻的发生,告诉我们应如何开放而无惧地面对人生。我们可以在每一个细微的物体、每一件渺小的事情上感受到法性存在,也能够在雨声、叶片刮动、鸟鸣、流水、音乐、人的语言…任何一种声响中,听见世尊说法的声音。如果心呈现出自性清净,这个世间的一切展现形式将会完全不同。这值得尝试,不是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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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说,真正的修行,是在这些痛苦和赤裸裸的现实当中对峙,以此增加功力。作为人身来到世间,我们正是为经历、为检验最究竟的修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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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让过往全部通过,放它走。人的一生需要遭遇的事情太多,不能直背着全部。接受所有发生的事情,如果它们注定要发生。即便在某些时刻有些事情显得很艰难,但最终的结果是正确的。是好的。

  是这样吗。

  是。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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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,以前在犀地跟随格西学习,他教授我一篇古人论著,我极为喜欢开头的几段,是这样说的:孔雀行走到毒林之中,虽然药园芬芳美好,但孔雀并不欢喜和欲求。反而安住在毒林中,并以剧毒资身活命。真正的勇士也是如此。贪欲的烦恼像是剧毒之林,勇士在轮回贪欲的剧毒林中是自在的,犹如孔雀能取毒自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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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们不必高谈阔论各种理论或境界,只需体会人性的脆弱通过它的试炼。不回避黑暗的力量,感受地狱般烈火的熊熊燃烧。痛苦是珍贵的。不以痛苦为羞耻,也不试图回避、忘却和逃脱。降服心结与痛苦之流,最终达到净化。烦恼、挫败、耻辱、罪恶、创痛…这所有一切都可以成为培养灵性层面开花的土壤,让智慧与慈悲生起。我们依靠和利用这些经验,并且需要知道自己本性完美。

  重新开始吧。如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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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《阿含经》里也说过,人得到肉身的困难,如同盲龟浮木。大海中一只瞎眼的海龟,每隔一百年才能浮出水面一次,并且要恰好穿过在海面上随着风浪漂游的一块浮木的小圆孔,以这样的概率才能得到人身。而肉身的脆弱,好像一支被点燃的蜡烛放在旷野当中,火焰飘忽不定,任何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风就能把它吹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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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为我不想在寺院里养尊处优,受人供养,骄傲自满。我想在世间检验自己学到的一切,哪怕经历艰难与动荡,这正是去实践的机会。众生是佛土。我不畏惧被从一个备受尊敬和保护的位置上拉下来,成为普通的人。生命的真实对我来说重要于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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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些遇见他之前经历的漫长无边的游荡、悲伤、横冲直撞的愤怒,深海般的孤独。人不缺乏激发出恶的对手,却难遇能够把内心的光亮挖掘出来的对象。这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。她有幸对一个人说出自己内心的语言。赤裸裸的,真诚的,没有任何保留和掩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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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什么是你最痛苦的经验,若尝得饮之苦,就化为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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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看对死亡态度比较清醒的人大概有两种活法,一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,彻底地放纵,好像明天就要死去,总是高高兴兴,稀里糊涂。一种是认认真真做事,对人很好,什么都收拾干净,尽量不留后悔,放下所谓的骄傲。一个知道要走的人,最重要的事情肯定是收拾与打包行李。他所有目的都是为了再出发,而不是一直忙着装修旅馆房间,添置家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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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你要知道:遍漫躯体者不会毁灭——谁也无法毁灭不朽的灵魂。灵魂永恒,不生不灭;坏灭的只是物质躯壳……灵魂永无生死,既非过去形成,也非现在形成,更非将来形成。灵魂不朽常在,源于无始。仿佛除去旧衣,换上新装,灵魂离开衰老无用的旧身,进入新的躯体。灵魂刀剑不能戮碎,烈火不能焚毁,水不能浸腐,风不能侵蚀。个体灵魂无法分割,不能溶解,烧不掉,干不了。灵魂永在,遍入万有,不变不动,始终如一。据说,灵魂目不得视,心不得思,不变恒常。了解这点,你便不该为躯体悲伤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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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说,爱欲是人世很大的考验。它真实、坚强,如同金子,也经常成为一座牢狱。在它混乱的另一面,是我们澄净自性的显示。在它束缚粘缠的背后,是人试图获得的自由。我们一直沉浸在爱之中,只是自身障碍太重,无法看见它,感受到它。爱是我们的本来属性。但只有两个返璞归真的人,袒露出真诚而具备勇气的灵魂,才有可能真正爱上彼此。最究竟的爱是慈悲。它是唯一能够开花结果的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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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,让心清明。现在的生活选择与自由太多。交通、通讯、科技的发达,导致实现欲望的方式便利、快捷,心的状态却愈发贪婪散乱。人类拥有过度的物质是自陷泥潭。应该善用真正的自由。

  如何善用。

  保持正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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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说,性如果发心肮脏、有占有欲、伤人伤己,最终不免伤痕累累。这是原始的生命欲望,值得被分享、尊重、承认。它是礼物。它是有限的,当人老去之后他们会逐渐失去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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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若云曾说起对她的感觉,如真,你是那种人,就算被人推倒在地上践踏无数遍,站起来依然还是自己。但生活中大部分人是犹豫、虚弱、自相矛盾的,也包括我。你令我觉得可相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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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曾对净湖谈论过这种对老去的觉知。睡觉之前、醒来之后所产生的恐惧。时间过于快速,而生活日复一日。有肉身就会感受生老病死之苦。人无法猜度死亡,不知生命何时会突然中止。觉得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,还没有活得完整。

  他问,应该做好什么样的准备。怎么才是完整。

  她想了想,说,也许是认真而全力地生活过,爱过,也被爱。该做的事情都已完成。

  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吗。

        是的。还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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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她已知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。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仍与自心同在。人需要走出来的是这颗心认知的局限,只为观赏风景的旅途对她来说已失去意义。她很清楚,任何旅途都不过是行走于个体的经验当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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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想赠送你一段诗句,假设自己已经死去,生命已经结束,此后的岁月都是神额外恩赐给你的。那么好好地活下去吧。让生活合乎你的本性。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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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风蚀雨剥。